彻底摆烂

真龙快婿(8)

  夜已深沉,月照寒江。


  小金鱼绑着传声符,虽能在重渊附近的水域游来游去,却畏惧真龙之气,始终不敢接近。再加上传声符被水流冲得摇摇摆摆,因此,魏无羡能听到的内容便比较有限,还夹杂着潺潺水声,断断续续,不甚清楚。


  两人的对话像水中载沉载浮的落叶。起初的时候,魏无羡能听个八九不离十,可过了一阵子,便只能听到支离破碎的音节。他竖起耳朵、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,声音浮出水面,又清楚起来。


  “我爹爹没有为难你吧?”是驯龙高手的声音。


  “哼,原来你也知道他会为难我!可你平时怎么就喜欢拉偏架,说什么‘后退半步天地宽’,总让我‘包容则个’……我都退了多少个半步了!你为什么总让我退!真是偏心偏心偏心……”重渊半是抱怨,半是撒娇,一连说了很多个“偏心”。


  魏无羡听了,扶着墙笑得打跌:早听说翁婿关系是个千年难题,重渊平日里看起来是一幅出世拔俗的神君模样,没想到在这点上竟也不能免俗。


  而且,看样子,他似乎被老丈人欺负得挺惨。


  想到这儿,魏无羡固然心生同情,但更想看重渊的笑话。他正襟危坐,把耳朵又竖了竖,想看看驯龙高手该如何处理龙的控诉。


  那厢的驯龙高手听了,却悠悠叹了口气,语气很是柔和:“我也知道这不大公道,你心里不痛快,实在是情理之中……这么委屈你确实不好,我以后会注意的。”


  魏无羡:就这?不会吧……


  疑问刚在魏无羡脑子盘旋了一瞬,对方又悠悠道:“从前我老想着,我们夫妻本是一体,应该不分彼此,会情不自禁拿自己标准来要求你。可我爹爹有时对你也实在刻薄了些,我总让你忍让,是很不公平的。易地而处,若是我有个刁钻的婆婆,你又总让我忍让,我也会不痛快。”


  “所以,世人常说:‘至亲至疏夫妻’,还是很有道理的。夫妻之间,多多少少也该分出个彼此,可以免除很多矛盾。”


  听到这儿,魏无羡不由啧啧称赞:以退为进,这话说得实在漂亮。


  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,对于大多夫妻而言,两人之间的确该有一道或深或浅的界线。有了这道界线,感情才更能长久,不至于被一些来自双方的外力所侵扰。


  譬如,丈夫可以很爱自己的妻子,对妻子予取予求,可若是让他养着妻子娘家一群人,没有止境地供应不上进的大舅子小舅子,天长日久,他也会心生怨怼,从而影响夫妻感情。


  然而,重渊不爱这套“界线论“,他认可的逻辑是:我的心属于珠珠!


  整个北海都是蓝敏行的,包括重渊在内。


  所以,对于蓝敏行的论断,重渊立刻提出了反对意见:“我不要!我不要和珠珠分彼此,我情愿像之前那样让着老丈人!”


  “还有,麻烦你替我转告珠珠,告诉她:我的心属于珠珠。”


  幸亏魏无羡知道驯龙高手的小名叫“珠珠”,否则这段对话大约要听得云里雾里。听重渊这口气,他觉得,龙神大人此刻应该类似猛虎撒娇学小猫叫。


  蓝敏行叹了一声:“好吧,我已经转告珠珠了,珠珠也知道了。可我觉得你这种想法很危险,万一珠珠是个坏珠珠,她辜负了你,你岂不是很惨?”


  重渊道:“不会的。你只知道我爱珠珠,却不知道珠珠有多么值得我爱。珠珠永远是最好的珠珠。”


  蓝敏行道:“珠珠刚才也让我递个口信给你,她说:‘珠珠也爱重渊,永远都不会辜负重渊。’”


  听到这儿,魏无羡忍不住说了一声“肉麻”。


  “那么,那么你能不能再替我问问珠珠,问问她,什么时候给重渊生个像小珠珠一样的小龙女宝宝?”声音低低的,有点紧张,有点害羞,还有点期待。


  空气中蔓延着恩爱的气息,单身狗魏无羡听得后槽牙发酸,再也听不下去了。


  他大步流星地转身回屋,一边走一边嘟囔道:肉麻,肉麻至极!我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,抽了什么风,大晚上不睡觉,跑到这儿来偷听?魏无羡啊魏无羡,你怎么沦落到做这种事了?


  月正当空,水面上泛起粼粼波光,就像朝晖与海面在纠缠。

  *

  对于魏无羡而言,现在的莲花坞已经不是记忆中的那个。


  荷塘边,他将双足伸入水中,叼着株野草仰面躺在草地上,眯着眼凝视着天空。太阳躲在云层里,阳光不算刺眼,像温柔的小手,莲池中依旧花叶繁茂,水中游鱼嬉戏玩闹,偶有几只跃出水面,流荡着细碎的光璀。


  莲池中有少年划船驶过,抬手便拽下一大捧荷花,说笑声夹杂着船头破开水面的潺潺声,在莲池中划开一道碧痕。船是旧船,人却是陌生的,笑声也是陌生的。


  与魏无羡一水之隔的是新校场,扩大了两倍,是新建的。据江澄的说法,新校场只是第一步,在不久的将来,老屋都会被拆掉重建,华丽的新建筑会昭示新的荣光。


  魏无羡眼角的余光瞥了眼校场,成群结队的门生正在操练。莲花坞重建之后,江澄广招门人,校场上又热闹起来。小江宗主招人的标准与江枫眠不大相同,要求天资出众、修炼刻苦、性情稳重,所招揽者十有六七因射日之征家破人亡,这些人往往性情内敛、寡言少语,成日里只是修炼。


  魏无羡和他们不太处得来,他们更不喜欢魏无羡——夷陵老祖名声在外,但凡他一出现,周遭就仿佛笼罩着一张无形大网,压抑到连空气都会凝固。


  渐渐地,族会上、宴席间、操练时、甚至在莲花坞的偶遇,时时刻刻,门人们诚惶诚恐地避开这个传说中的邪神。而避无可避时,他们只能用畏惧而忌惮的目光应付那些客套的虚礼。而一转身,议论和私语便如潮水般弥漫在莲花坞每个角落。


  草地松软如毯,魏无羡独自躺了很久,直到太阳斜斜地挂在天空,才有人乐意搭理他——是一只大蝈蝈。


  落日的余晖中,蝈蝈一蹦一跳,“唧唧”直叫,它把魏无羡当做横在地面的小山丘,越过手臂,跳到了他的胸口。


  魏无羡一把捉住蝈蝈,翻身而起,拨了拨它的触须:“嗓门真够大的。那你知不知道,此路是我开,此树是我栽,要想从此过,留下买路财。”


  没钱的蝈蝈只好用更大的嗓门回应他。


  “岂有此理,你竟然敢对着我狂吼乱叫的!看我怎么收拾你。”魏无羡在身上翻了一通,本想找个东西将它关押起来,可摸了一圈,都没找到合适的。


  就当他想把蝈蝈随手放掉的时候,他摸到了海水精。


  一滴淡蓝色的海水精,落地便形成了一道透明的冰墙,横亘在蝈蝈面前。蝈蝈往前一跳,撞上冰墙,摔得四脚朝天。可它仿佛没意识到自己正处于怎样一种境遇,继续尝试,继续被撞翻。


  一连尝试了几次之后,蝈蝈似乎终于认识到了问题,它开始伸长触须向前探路,终于摸到了冰墙。就当魏无羡觉得它终于要绕路时,这是蝈蝈却开始义无反顾地沿着冰墙往上爬。结果可想而知,它只有一次次地被摔下。


  看到这儿,魏无羡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卑劣,对蝈蝈的折磨堪称惨无蝈道。就当他想撤去冰墙时,他发现,自己操纵不了海水精了。


  不仅如此,原本矮矮的小冰墙开始以一种疯狂的速度变宽、变高,并且呈圆弧状向四周蔓延。只眨眼间,魏无羡就发现自己被冰墙从四面八方包围了。


  可对于这一点,他倒没有任何慌乱——毕竟,除了海水精的主人,还有谁能做到这点?重渊这个龙,有时候是挺无聊的,可他也是少有的、没有用异样眼光看待自己的人。


  在绝大多数时候,魏无羡自认和重渊相处得挺愉快,除了重渊偶尔会怼怼他,还爱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。


  “我说,能不能让我先把这位送走?”魏无羡扬了扬手中的蝈蝈。


  冰墙融化了一块,露出一道小门,他把蝈蝈放了出去。


  魏无羡靠着冰墙,席地而坐,把海水精在抛来抛去:“我玩够了,还给你吧。”


  冰墙中伸出一只水做的手,伸到了魏无羡面前。这只手修长,十指纤纤,虽然看不出皮肤骨骼,只有水波流动,但分明是个女子的手。


  魏无羡将海水精放到对方掌心,笑道:“好漂亮的小手。怎么变个姑娘的手?”


  对方没有回应。小手接过海水精,又在魏无羡手背轻轻拍了拍,画着圈圈,便仿佛有甘泉在掌心流淌而过。


  魏无羡刚想说句舒服,水墙中冷不防地又钻出一只小手,探到他腰间,出手快逾闪电,食指一勾,轻轻巧巧地把他的钱袋解走了。


  “喂,你这有点过分了!快还给我!”


  四面都是冰墙,无人应答。


  “好,不还也没关系。可钱袋里有师姐送我的护身符,你得把这个给我!”


  依旧无人应答。


  魏无羡有些生气了,一字一顿:“快、还、给、我!”


  这次回应他的,是轻轻浅浅的笑声,是个姑娘的。


  魏无羡眼神倏然间转为阴冷,把手一压,放到了腰间的陈情上:“你不是重渊。你究竟是谁?”


  对方笑道:“我几时说我是他了?”


  “还有,你知不知道——虽然此路不是我开,此树不是我栽,但这座冰墙是我砌的,你要想从里面出来,就得留下砸墙的工钱。”


  听到这话,魏无羡的表情却放松下来,还带了几分笑意。


  “那好吧,夫人尽管将这钱袋拿去。等重渊来了,我让他十倍地补给我。”很显然,魏无羡认出对方的声音了。


  “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?”


  魏无羡当然不能承认自己用传声符偷听过他们的对话,便道:“我猜的。拥有如此美妙动人的嗓音,又能随意收走海水精,除了夫人,还会有谁?”


  对方轻轻一笑,冰墙应声碎裂。


  其时,夕阳已经快要落尽,落霞如雪,红日如醉,从天际到湖面统统泛着血色。


  在这血海一般的余晖中,不远处的高松之巅,立着一个人,轻纱覆面,霞裙月帔,簪星曳月。晚风拂过,松树顶梢来回轻动,她却如履平地,站得平稳无比,衣袂飘飘,仿佛天人下界。


  魏无羡心道:重渊的妻子、爱人、知己、巫山沧海……无尽瀚海的女主人……便是面前这一位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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