彻底摆烂

黄河19

从业龙洞回来之后,魏无羡曾不止一次地陷入噩梦。

  记忆中不可磨灭的一切如排山倒海般涌现,并且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狰狞面目——上一刻还在莲花坞泛舟戏水,下一刻河水便成了翻滚咆哮的血池,无数熟悉的面孔从池底缓缓升起,死不瞑目。师姐明明笑盈盈地捧着莲藕排骨汤朝他走来,可画面却突然转到了不夜天的含恨而终。

  所有的梦境都有一个光明灿烂的开始,却又在不经意间将魏无羡抛入无尽的深渊。他被噩梦裹挟着,所有的鬼道仙术通通失了效力,他避无可避,逃无可逃,仿佛堕入了阿鼻地狱,却偏偏醒不过来。

  然而,这些梦境有个统一的结局——五色玉镜忽然出现,仿佛扩大了无数倍,横亘于天际,携五色霞光,将暗黑的梦境照得壮丽不可逼视。霞光卷积着乌云,呈旋涡状缓缓涌动,仿佛带着某种魔力,指引着魏无羡走入其中。旋涡背后是长长的甬道,左右两侧是巨大的逆流水墙,水波漾漾,隔着水墙,他看见日月升了又落、落了又升;树叶黄了又青、青了又黄;无数生命在衰老和新生之间交替,有新生命的啼哭,也有亲友在埋葬逝者的悲泣。

  甬道的尽头是一片虚无与死寂,他仿佛毫无凭借地走在半空中,有种险伶伶的恐惧。虚无中,魏无羡看到一团金气和一团黑气争斗不休,将周遭映得晦明莫测。可随着他渐渐走近,两团气体却趋于平静,最终合二为一,如太极图一般相克相生,缓缓流动,矛盾而又调和。

  每每当他惊醒的时候,朝阳已经升起,身侧之人的睡眼宁静而安详,淡金的阳光笼罩在蓝忘机身上,魏无羡搂紧了他,心里又宁静起来。

  这样的梦境不过持续了三五日,便归于寂灭,魏无羡料想大约与五色玉镜有关,便不曾对蓝忘机提起。五色玉镜是百川之灵,自然有些特异之处,反正除了短暂的噩梦,其余对他并无何害处,也不曾接连不断地持续,魏无羡便索性置之不理。

  几日后,巳时,当太阳热热烈烈地挂在天空时,魏无羡果然准时起来了。

  他睁开眼,触到了一双清醒含笑,淡若琉璃的眸子。

  蓝忘机朝他微笑:“今日要去黄河一带。”

  魏无羡从床上翻起来,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,笑道:“我记得。”他见时候已不早,端起桌上的碗,潦草地喝了两口粥,便打算提剑出门。

  蓝忘机将他按在座位上,把其他各色点心小菜都布到他面前:“不急在这一刻。”

  于是,魏无羡只好依言端正坐好,认认真真地吃早饭。今日的粥清甜可口,点心小菜也精致得很,倒合蓝敏行一贯的口味,他吃着吃着,便想起了正在关禁闭的小崽子。

  是的,蓝敏行正在关禁闭,为期三个月。

  话说,“魏无羡就是列羽客”的传言在云深不知处穿得沸沸扬扬,最终还是惊动了蓝启仁。蓝老先生虽无实证,却觉得写三俗话本倒像魏无羡一贯的风格,且事情又太过凑巧,便上门盘问。恰好那日蓝敏行又死性不改,将兔子带到静室,留下一地兔毛,被蓝忘机勒令打扫干净,她在旁边一下又一下,扫得一路带风。蓝启仁见蓝敏行也在场,便醉翁之意不在酒,明问魏无羡,又有一搭没一搭地向她训起话来。

  魏无羡自然不能将蓝敏行供出来,便咬死不认,嗯嗯啊啊顾左右而言他;蓝敏行在一旁听蓝启仁训话,也只能点头如捣蒜,左耳朵进左耳朵出,佯装受教万分。

  可蓝敏行借傀儡逃课一事,实是蓝启仁教学生涯中最不堪回首的败笔,他联想到此事,一口气便堵在胸口不上不下,几乎要胸闷气短。鉴于蓝敏行是蓝氏嫡系,又是个容貌酷似蓝忘机的小姑娘,蓝启仁不忍心训斥她,也不肯承认是蓝氏的血脉出了问题。于是,他便集中火力对准魏无羡,训话的重点也渐渐偏离——指责魏无羡将蓝家的孩子教坏了。

  魏无羡向来脸皮厚比城墙,只当他的话耳旁风一般,不以为意,一笑而过。

  可一旁的蓝忘机却悠悠开了口:“晏宁生性顽劣,极不受教,我和魏婴日后会多加约束。”他这话说得不疾不徐,却把问题都归结于蓝敏行天性恶劣,将魏无羡摘得干干净净,并顺便把自己也拉下了水。

  如果说在魏无羡心中,蓝忘机和蓝敏行同等重要;那在蓝忘机心中,蓝敏行的地位可比魏无羡差了一大截,甚至能不能排第二都是个问题。

  蓝敏行虽然对此心照不宣,但骤然听闻,心里还是有点辛酸悲凉。

  然而,蓝启仁是没有那么轻易被说服的:就算晏宁天性如此,那肯定不是蓝氏血脉的问题,自然还是魏婴不好——总之,都是魏无羡的错!魏无羡就是头拱了大白菜和小白菜的猪!

  蓝敏行和蓝忘机虽然在性格上南辕北辙,但在维护魏无羡的时候,立场却极其统一。眼见传言愈演愈烈,她也不想让众人胡乱猜测列羽客的身份,令魏无羡背这个莫名其妙的黑锅,便索性借着这次,血气上脑般干脆利落地承认了:

  “叔公,您就不要乱猜了。列羽客就是我,我就是列羽客,那些个乱七八糟的话本都是我写的。您要是不信,人证物证我都有。总之,您要罚就罚我,与他人无关。”

  这番话说得语速极快,如连珠箭一般,末了,她更放下豪言:“好汉做事好汉当。”

  蓝启仁被她突如其来的坦诚弄得猝不及防,他愣了半晌,回过劲来,才颤声问道:“果真?”

  蓝敏行明白,她即将面对的是一阵狂风暴雨,但还是郑重而哆嗦地点了点头。

  “天呐!你,你……家门不幸,家门不幸……我有什么面目……”闪电劈了一半便后继无力,成了陨落的流星,蓝启仁话未说完,便觉得天旋地转,两眼一翻,竟兀自晕了。

 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。

  好汉蓝敏行见状,如遭雷击,却还是眼疾手快地将叔公扶了起来。

  恍惚间,她听得蓝启仁有气无力的训斥:“我管不了你了,我没脸见蓝氏列祖列了……我要向祖宗请罪……”;

  还有魏无羡无可奈何的叹气:“你承认干嘛?没凭没据,打死不认不就好了!”;

  以及蓝忘机不可捉摸的质问:“竟然真是你写的?”

  此事引起轩然大波,经蓝氏诸位长老商议,他们明面上一致认为蓝敏行劣性难驯,必得严加惩治。然而,打是舍不得打的,就算舍得打,魏婴那个魔头必然要闹将起来,将云深不知处搅得永无宁日。至于含光君,他虽然看着像个严父,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,他那个严是做给外人看的。

  早就有人将蓝忘机的教女方式总结得明明白白:含光君见了小蓝仙子,有事没事,是一定要板着脸教育训斥一番的;妙就妙在他是当着人训——在场的人碍于面子,总得劝上两句,小蓝仙子再嘻嘻哈哈地说两句好话,含光君便勉为其难地借坡下驴,将这事揭过去。如此这般,含光君既彰显了自己严父的风范,又不用真惩治小蓝仙子,当真是妙啊!

  所以,商议最后的结果就是——蓝敏行,所有文稿一律没收,禁足静室三个月,罚抄家规十遍,静思己过,不允许与规定之外的人交流,如若再犯,定当严惩。

  尽管,长老中也不乏一些对后续故事好奇万分的,但总不能明面上支持,只能寄希望那些知道真相的年轻读者们,能够磨得蓝敏行继续动笔,然后小范围流传起来。

  *

  黄河西来决昆仑,咆哮万里触龙门。

  当下正值黄河汛期,河水奔腾浩瀚。魏无羡自空中朝下看去,只见浊浪排空,浩浩汤汤,如一条浊黄巨龙,挟风雷之势,咆哮而来,一时腾空跃起,一时又俯冲而下,其声势若奔雷,汹涌磅礴,其形状延绵不绝,一望无边。

  魏无羡见状,忍不住叹息道:“可惜小崽子在坐牢,看不到这番景象。”

  蓝忘机同他去业龙洞时,魏无羡一路喋喋不休,大谈特谈蓝敏行是如何的聪敏慧黠,竟远远出乎他的意料,比思追景仪当年出众云云;和他谈起碧血鬼婴,魏无羡说不了两句,便又忍不住赞蓝敏行是如何如何考虑周到,宽厚仁善。

  业龙洞同上次相比毫无变化,仿佛被主人弃置许久。那些尸体被查出是沿海一带的渔人,可魂魄都被驱散得干干净净,无从查起,其家人也以为他们是船只翻覆,殒命深海。那口丹炉则被查出是四川一家道观的古物,丢失了许久,道观众人对此毫无线索,只会长篇大论地介绍这口丹炉的历史,并暗示道观香火钱有限,姑苏蓝氏不妨好人做到底,干脆将它买下。而接引而来的龙气,竟七拐八弯地来源于黄河支流,倒与蓝忘机猜测一致。

  来恩寺则一切正常,但据寺庙僧人所说,几个月前有个番僧来此地借住,后莫名不知所踪,形迹可疑,可略加盘问,却只能问出些许皮毛,再加上番僧早在一个多月前就离开此地,此人大约又懂些妖法邪术,且防备心极重,人海茫茫,须得细细查探

  线索细碎繁杂,尚未串联,为免打草惊蛇,只能先派人暗中把守。蓝忘机和魏无羡走了两趟,疑团是越来越多,关于蓝敏行的话,他也听了满满一车子。

  今日脚下黄河澎湃,难得和蓝敏行没什么关系,魏无羡却又忍不住提起了她。

  蓝忘机闻言,终于开口道:“我们在一起的时候,能不能少提别人?”

  魏无羡愕然。

  与此同时,千里之外的蓝敏行莫名一个哆嗦,将墨汁溅在了用来抄写家规的宣纸上。


求红心、蓝手和评论呀≡ω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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