彻底摆烂

财道7

盛夏,日正当空,太阳不知疲倦地释放着光芒,似乎要把大地晒化。夏日的树高大而繁茂,可树叶儿耷拉着绿色的脑袋,统一地显示出颓丧的光景,近乎要向这酷暑天求饶。

  云深不知处清凉怡人,蓝敏行内心却有如汤煮。她勉力撑着头,看着蓝启仁握着本《雅正集》,从学堂前头踱到学堂后头,又从学堂后头飘回学堂前头,一路上摇头晃脑、念念有词,甚是投入。

  姑苏蓝氏虽极为看重男女大防,但蓝启仁德高望重,时常到女修处讲学。

  魏无羡虽是蓝启仁教学生涯中难以抹煞的败笔,却也激起了他斗志,他发誓一定要将蓝敏行教成温文有德的淑女楷模,因此增加了到女修处讲学的次数。

  魏无羡当年在蓝氏求学一场,却七拐八弯,产生了出乎预料的深远影响——不仅蓝敏行被列为重点看护对象,蓝氏一众女修也惨遭“连坐”,免不了蓝启仁变本加厉的荼毒。

  几十年过去,蓝启仁的刻板作风没有丝毫改善,反倒如成年老酒般越久越烈。他讲学内容冗长无比,从几代修真家族的变迁、势力范围划分、名士名言、家族谱系……还偏偏都要默写,直让众人头大如斗。

  蓝敏行的人不动,眼珠却如水中活鱼一般跟着蓝启仁的身影转个不停,她看着他的嘴巴一张一合,眼前几乎要出现重影。

  蓝启仁穿着一身青蓝色的长衫,几十年后,他抛弃了山羊须,续起了长须。几尺长须随着身体的移动和衣袖一道缓缓飘荡着,一派仙风道骨。可透过蓝敏行模糊的视觉,远远望去,蓝启仁就像一只直立的大青虾,用钳子夹着一本书,自得其乐地念着家规,虾须因为心情愉快而不住地舞蹈,宛如刚下锅的面条。

  山下树林后有一条小河,里面鱼虾极多,青虾则是水里的呆子,饵料到它们面前,它们总是傻乎乎用钳子捻了吃,一点饵料可以吊出一大碗青虾,它们水里的头号呆子。

  在蓝敏行看来,蓝启仁现在这幅投入的样子,不仅形似,而且神似。

  “哈哈哈……”想到这儿,蓝敏行终于忍不住,不厚道地笑出了声。

  蓝敏行,字晏宁。

  前者出自《论语·里仁》“君子食无求饱,居无求安,敏于事而慎于言,就有道而正焉,可谓好学也已”。后者意为“河清海晏”。

  然而,蓝敏行吃是一定要吃饱的,否则便无精打采。住是一定要住安的,否则便昏昏欲睡。至于做事是否勤劳敏捷呢?难讲,论聪明颖悟,她堪称万中无一,但《雅正集》倒抄过不少错字。那是否“就有道而正焉”?好像也没有,因为蓝启仁见了她就忍不住唉声叹气,捶胸顿足,似乎下一秒就要厥过去。蓝氏众人多谓蓝敏行“相貌如蓝湛,性情似魏婴”,魏婴人称“夷陵老祖”,为鬼道创始人,自然不算“有道”……照这样来说,蓝敏行堪称“厌学”,并且不大对得起她这个名字。

  总之,以蓝启仁为首的保守势力,在夷陵老祖那股强大的遗传力面前,负隅顽抗,弹尽粮绝,最终只能丢盔弃甲、节节败退。

  学堂众人不管心是否在此处,但都正襟危坐,蓝敏行骤然发笑,众人都转过头,直勾勾地看着她。

  蓝敏行自知失态,她迅速堆出一个微笑,抚掌道:“叔公说得是!”

  蓝启仁知她素来顽劣,不喜读书,他虽猜不到方才蓝敏行在内心暗自将他比作青虾,但定然也是神游太虚去了,他不动声色地从袖中取出条戒尺,戒尺在桌面上磕了三嗑,又弹了三弹:“既然如此,晏宁,我且考考你,虺、蛟、龙有何区别?”

  还好,只是课堂的不定期抽查,不是单纯考核家规。

  蓝敏行微笑:“虺五百年化为蛟,蛟千年化为龙,再五百年化角龙,千年化应龙。虺者,水中毒蛇,细颈大头,色如绶文。蛟,虎首蛇身,尾秃而双爪,如无角之龙,居于水域。龙,麟虫之长,嘘气成云,呼风唤雨,升则飞腾于宇宙之间,隐则潜伏于波涛之内。”

  “兰陵金氏,家训为何?”

  “启智明志,朱光耀世。”

  “灭门派兴家族第一人,是谁?”

  蓝敏行仍旧脱口而出:“温卯。”

  “那——岐山温氏纵横百年,为何会一朝败亡?”

  百年世家,一朝寂灭,个中缘由,绝非三言两语所能道明。在座的诸位女修,大多年级尚小,对射日之征只是有所耳闻。众人听得蓝启仁骤然抛出这么个问题,无一不战战兢兢,生怕蓝敏行答不出来,便要轮到自己。

  蓝敏行心道叔公今日倒和蔼,不曾多问那些死记硬背的,答道:“温氏败亡,直接原因是其强行兼并,附庸门派人心不稳,暗藏祸端。此外,温氏又强横霸道,仗势欺人,血洗百家,最终天怒人怨,失道寡助。”

  蓝启仁捻着须问道:“既然有直接原因,那根本原因是什么?”

  “灭门派兴家族。”

  蓝启仁追问:“此话何解?”

  蓝敏行道:“郁郁涧底松,离离山上苗。以彼径寸茎,荫此百尺条。世胄蹑高位,英俊沉下僚。地势使之然,由来非一朝。”

  语出左思《咏史》,该诗以山涧之松与山顶之苗隐喻人间不平:世家子弟无才无德却居于高位;寒门子弟才高八斗却壮志难酬。

  在座的众人,有些不曾读过这首诗,暗自思索,一脸茫然;而读过这首的,则目瞪口呆地看着蓝敏行:她这不是公然批判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世家模式吗?其他人倒也罢了,她蓝敏行一出生便占天时地利,还不是赖于她姑苏蓝氏嫡女的身份?

  果不其然,蓝启仁面色微变:”你、你这是什么意思?”

  “山锐则不高,水狭则不深。北魏孝文帝改革成效显著,却在他死后短短十几年,大魏分崩离析。而北周武帝复周礼,行府兵制,最终一统北方——何以如此?只因孝文帝抛弃鲜卑贵族,却又不能提出新的政令赎买其财政,属强行融合;而周武帝混一胡汉,兼容儒草,海纳百川,有容乃大。“

  蓝启仁哭笑不得:这厮以古代今,以历史风云暗指修仙世家——看似答非所问、模棱两可,但实际分明就是那个意思……罢了罢了,她总算比魏婴好,还知道些收敛忌讳,没逼得自己骂出“滚”字来。

  大概是有了魏无羡这个先例,又有蓝忘机的三十三道戒鞭,蓝启仁虽然古板不改,但更容易认命了。

  *

  下了学,蓝敏行逃过一劫,大喜过望。她收拾完东西便打算跑路,冷不防地,却有人从背后扔了一个信封过来,信封鼓鼓的,似乎塞了不少东西。

  蓝敏行目露金光,一个夜叉探海抢过信封,略微打开瞅了一眼,惊道:“这么多?”

  霍璟从她背后绕过来:“可不吗?龙马书坊还在死赶慢赶地加印呢,薛老板让我催你快点写,他还说,下次他要拿四成。”

  蓝敏行的笑意顿时凝固在脸上,义正言辞:”欺骗我的感情,可以;但骗我的钱,不行。”

  霍璟摇头道:“财迷财迷,俗不可耐。你看看你说的这话,哪像个世家仙子?”

  蓝敏行有样学样:“无聊无聊,口是心非。你看你做的这事,哪像个世家仙子?”

  霍璟露出不屑置辩的神色:“要不是你这本《英雄少年游》写得有点意思,我才懒得帮你打掩护。”

  蓝敏行将一信封的银票抖得哗哗响:“承认吧,你就是被我的才华所折服了。”

  “老薛想多拿一成,他做梦!下次我亲自去找他,他不想合作,一大堆书坊排着队找我呢!”

  霍璟“啧啧”两声,摇头道:”含光君要是知道你写这种三俗话本,不知道作何感想,哎,真是……”

  真是什么,她却不说了,但言有尽而意无穷。

  蓝敏行不以为然,所谓”雅俗共赏“,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,她的话本卖的那么好,自然是有过人之处。别的不说,论格局,英雄少年锄强扶弱,与美人潇洒红尘,不比那些穷书生遇狐仙来得不落俗套?论情节,平凡少年入仙门,机缘巧合间领悟天机,成为一代宗师,不比那些莺莺燕燕来得起伏跌宕?更别说各种奇珍异兽、仙门法宝、斗智斗法、正邪之争……这些都是看点啊,这些都是银票啊。

  蓝敏行收好银票,心满意足地回去了。

  蓝忘机今日有要事同族中长老商议,魏无羡如同个空巢老人般躺在静室的摇摇椅里,等待道侣回家,等待女儿下学。

  一只兔子连蹦带跳地闯入静室,魏无羡眯着眼睛在摇摇椅里晃悠:”和你说了多少次了,别把兔子带到静室,一地的兔毛!你从来都不收拾!“

  无人应答。

  魏无羡从摇摇椅里起身,打算行使一下作为爹爹的威严,一睁开眼,却见那兔子身上背着个小竹筒。他好奇地摘下竹筒,打开一看,睡意瞬间飞到了爪哇国——

  银票!是银票!!!

  魏无羡穷了两世——在云梦,他虽然衣食无忧,但零花钱毕竟有限;在乱葬岗,他更是个问温情要钱的小白脸;重生后,他全副家当只有一头驴;在蓝忘机身边,他从来不需要拿钱,但也没钱。

  他将竹筒中的银票展开,点了点:三千两,整整三千两!

  他将银票抖了抖,对着阳光细细看了看——是真的,无疑。

  魏无羡从未拥有过如此巨额的财产。

  突如其来的巨款让人心虚,他压低了声音:”你该不会抢了钱庄吧?“

  蓝敏行不知什么时候躺到了摇摇椅里,和魏无羡先前一样摇摇晃晃,以一种云淡风轻的口吻道:“放心吧,钱的来路绝对正当。天气太热,给你发点防暑降温费,多买几坛冰镇的天子笑。“

  “几坛?这都够我买一家店了。”魏无羡一惊一乍。

  蓝敏行气定神闲:“那你就是买家店吧,各种设施一应俱全的那种。”

  魏无羡仍旧对这巨款的来路不放心:“到底哪儿来的?你该不会偷偷卖了件法宝吧?”

  摇摇椅蓦然停住,蓝敏行歪过头,睁开眼:“我是这种人吗?看来你不想要啊,那还给我吧!”说着便伸出手要抢。

  魏无羡抱着银票,退避三舍。想当年他连小蓝仙子的压岁钱都能克扣,这三千两到了他手上,想要回去,无异于虎口拔牙。

  距离魏无羡最后一次克扣蓝敏行压岁钱,已经过去十年了。

  “我说,你到底哪来这么多钱?”

  “你猜啊,猜中就再给你三千两。”


小蓝仙子赚钱养爹爹了。

求红心和蓝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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